專訪渣打銀行周蘊彤：中國企業在東盟投資重點轉變，應對挑戰的關鍵在于多元化

每經記者｜李玉雯    每經編輯｜陳星    

近期，中國—東盟自貿區3.0版談判全面完成，雙方在區域經濟一體化進程中邁出關鍵步伐。隨著中國和東盟的經貿合作愈發緊密、活躍，東盟如今也成為不少中國企業出海的重要目的地。

當前，中國企業出海東盟呈現出哪些新的特點？在此過程中會面臨哪些挑戰，又該如何應對？綠色低碳轉型已經成為全球共識，結合中國—東盟自貿區3.0版未來將生效實施，雙方在這一領域的合作前景如何？金融機構又如何從中把握機遇？

帶著這些問題，《每日經濟新聞》（以下簡稱NBD）記者日前專訪了渣打銀行企業及投資銀行業務新加坡及東盟區主管周蘊彤。她同時擔任渣打泰國董事會主席，在東盟的金融展業方面擁有豐富的經驗。

“韌性”“多元化”是周蘊彤在受訪中多次提及的兩個關鍵詞。在她看來，中國企業在出海東盟的過程中不乏挑戰，而應對挑戰的關鍵在于多元化布局，從而提升經營韌性。

她同時提到，中國與東盟在綠色發展領域的合作空間非常廣闊，待3.0版升級議定書簽署后，標準互認將會是3.0版的重要成果之一，有助于全面釋放東南亞綠色經濟的潛力。

受訪者供圖

中國企業投資重點轉變，打造更有韌性的供應鏈體系

NBD：今年6月2日，RCEP全面生效滿兩年。隨著共建“一帶一路”、中國—東盟自貿區及RCEP（《區域全面經濟伙伴關系協定》）等政策紅利持續釋放，東盟成為不少中國企業出海的重要目的地，從一線觀察來看，目前RCEP對企業有哪些積極的影響？對中國企業而言，東盟作為出海目的地存在哪些優勢？

周蘊彤：RCEP的實施確實改變了“游戲規則”。一方面，相關條款切實降低了貿易壁壘，并且推動中國與東盟之間的經貿往來更加頻密，貿易規模不斷擴大；另一方面，RCEP的實施也有助于在區域內構建起更具有韌性的供應鏈體系。

此外，中國提出的“一帶一路”倡議也至關重要，相關投資帶動了東盟國家的基礎設施改善、升級，促進區域互聯互通水平顯著提升并且物流成本大幅降低。就增強供應鏈的韌性而言，該倡議無疑發揮了重要作用。

我們可以看到，當前東盟地區有著非常豐富的自然資源，尤其是電池的關鍵原材料，如鎳、鈷、錳等。因此，投資于東盟意味著能夠更加充分地獲取、利用這些寶貴的資源。

與此同時，隨著中國的科技以及數字經濟蓬勃發展，東盟也將從相關投資中受益。值得一提的是，東盟地區正在推進數字經濟框架協議（DEFA）落地，這將為區域電子商務協同發展及跨境數字解決方案提供關鍵支撐。

NBD：當前，中國企業出海東盟呈現哪些新的特點？

周蘊彤：這是一個很有意思的趨勢。早年，中國企業對東盟地區的投資多集中于紡織業或機械制造等領域，而近年來我們看到了一些變化，更多的投資開始涌向新興產業和技術領域，例如電動汽車、電池等產業鏈以及太陽能等可再生能源領域，投資重點的轉向十分明顯。

以蓬勃發展的電商行業為例，我們看到，過去電商企業更多專注于歐美等發達市場，但如今它們開始意識到東盟市場的巨大潛力——這里擁有年輕化、高活力的群體，并且數字化接受程度較高，這些為東盟的電商行業發展創造了巨大的機遇，吸引不少企業在此加碼投資。

另外，我們也觀察到，很多在東盟市場設立工廠、開展業務的企業正在進行行業垂直整合，積極融入當地并利用當地資源，向產業鏈上下游延伸。此舉旨在開拓更廣泛的市場，并且在行業生態中打造出更有韌性的供應鏈體系。

NBD：從資源整合的角度來看，你是否有關注中國企業抱團出海的情形？

周蘊彤：當然，這的確也是我們所關注的。事實上，一些東盟國家也在發力打造產業集群，比如泰國長期以來一直是東南亞地區的汽車制造中心，并且出臺了相關的激勵政策來支撐產業集群發展。這樣一來，當中國汽車企業在泰國拓展海外業務時，它們不會選擇單打獨斗，而是會帶動產業鏈一起出海，形成產業集群，從而在行業中占據一席之地。

應對挑戰的關鍵在于多元化，人民幣解決方案的需求在增長

NBD：在出海過程中，中國企業可能會面臨哪些風險和挑戰？

周蘊彤：事實上，企業在海外布局的過程中會面臨多重挑戰。匯率風險是主要挑戰之一，因為在東盟的不同國家開展業務時難免會遇到外匯波動情況。通常銀行在提供融資服務時也需要協助對沖利率風險，并且通過流動性管理方案來保障企業資金的運作效率。

在此背景下，渣打銀行有全方位的產品體系以支持客戶應對匯率和利率風險，并且提供了從短期到長期的融資解決方案，確保企業擁有充足的資金來支撐業務運營。

另外，我還想提及的一點是人民幣國際化。隨著越來越多的中國企業進行海外布局，我們也看到相關解決方案的需求在增長。渣打是海外人民幣業務覆蓋范圍最廣的國際銀行之一，我們在全球35個海外市場提供人民幣綜合解決方案，包括賬戶現金管理、貿易融資、外匯風險管理等，可以全方位助力企業海外業務發展。

NBD：說到人民幣國際化，東盟當地企業使用人民幣作為結算貨幣的意愿強烈么？

周蘊彤：我認為這要視具體的客戶以及行業情況而定，當然也與交易各方的協商有關。隨著時間的推移，企業也能清晰地感知人民幣國際化的推進。當下，我們從人民幣結算的角度觀察到交易量顯著增加，預計這種增長勢頭在東盟地區將會持續下去。

NBD：地緣政治風險是不少出海企業面臨的主要挑戰之一，從你的觀察來看，關稅政策是否會對一些產業的供應鏈造成較大沖擊，進而影響到相關企業的出海意愿？在幫助企業優化供應鏈布局方面，渣打銀行有哪些舉措？

周蘊彤：關稅政策及地緣政治風險確實會給企業帶來諸多干擾，當前部分企業仍在觀望關稅政策的最終走向，尚未采取緊急應對措施。事實上，很多企業當前關注的重點在于保持經營韌性以及實現多元化布局。

如何理解這里所說的多元化？一方面，企業力求實現供應鏈多元化，要想保持經營韌性，自然不能僅依靠單一供應來源，供應鏈多元化非常重要。另一方面，這不僅僅關乎供應鏈的完善，企業還著眼于市場多元化，試圖突破傳統市場范疇，開拓新的貿易通道，從而持續拓展業務。

在我看來，東盟不僅是打造供應鏈多元化和提升經營韌性的重要樞紐——正如我們剛才談到的產業集群及其發展，從消費市場的視角來看，東盟也極具吸引力，這里擁有近7億人口，對許多企業而言都是極具投資價值的市場。

因此，我們看到大量中國企業對出海東盟抱有濃厚興趣，其目標不僅在于生產布局、經營韌性提升，更在于搶抓東盟這一重要消費市場的機遇。

談到幫助企業優化供應鏈布局，渣打銀行的跨境網絡遍布全球53個市場，這讓我們能夠為客戶提供跨區域的綜合性金融服務解決方案。我們剛才談到了出海企業會面臨的挑戰，在此背景下，當企業尋求多元化發展時，它們需要系統的金融服務方案。而無論是幫助客戶優化現金管理、保障最佳現金流，還是幫助他們實現投資回報最大化，亦或是滿足他們對短期低成本融資或長期投資的需求，我們都能提供合適的產品及服務。

“比本地銀行更國際化，比外資銀行更本地化”

NBD：目前東盟不少國家的貨幣在資本項下是半管制狀態，在此背景下，為了提升企業的跨境資金流動效率等，渣打銀行有哪些解決方案？

周蘊彤：在東盟每個市場的本地化布局，都能夠讓我們深入了解當地法規以及企業經營可能面臨的限制條件。針對這一問題，我們有著高效的現金管理平臺，可以提供多種流動性解決方案，包括名義資金池、資金歸集賬戶、多幣種資金池結構等，以支持客戶做好現金管理和流動性管理。

在一些賬戶受到半管制的司法管轄區，我們還可同當地監管機構合作來支持客戶的跨境業務安排。當然，具體方案在不同國家會有所差異，取決于當地的監管許可范圍。我們已經和很多中國客戶合作，在他們拓展東盟市場時為其提供區域及全球流動性解決方案，而這一過程確實伴隨著不同程度的復雜性。

NBD：從同業競爭角度來看，中國企業出海熱潮也帶動了中外資銀行在跨境金融領域的競爭加劇。在服務出海東盟的中國企業方面，渣打銀行的核心競爭優勢是什么？

周蘊彤：放眼東盟十國，我們是唯一實現業務全覆蓋的國際銀行，在其中七個市場的布局可追溯至百年以上，在部分國家運營甚至超過160年。因此，我們對當地的了解和洞察極為深刻，長期以來與當地政策制定者建立的溝通聯絡也很有助益，這讓我們有能力為客戶“搭橋鋪路”，幫助他們開拓新市場。為了更好地服務中國客戶，我們還有一支中文流利的團隊，能夠充分滿足中國企業海外布局時的各種需求。

除此之外，其實我們的視野不應該局限于東盟地區。為什么這么說呢？因為我們能夠借助集團的全球化布局為客戶提供支持，包括引薦東盟以外地區的合作伙伴。很多時候，企業在進行海外布局時，尤其是涉及大額投資時，它們也歡迎合資伙伴共同參與投資。因此，我們能借助全球化的網絡和客群，為尋求海外拓展的中國客戶（不僅限于東盟，而是全球任何地區）牽線搭橋，促成此類合作。

在東盟，我們比本地銀行更國際化，比其他外資銀行更本地化。全球業務布局加上東盟市場深耕，正是我們的獨特之處和優勢所在。

期待中國—東盟自貿區3.0版，有望釋放東南亞綠色經濟潛力

NBD: 近年來，東盟更加重視經濟可持續發展和綠色轉型，中國與東盟在綠色低碳領域有著良好的合作基礎。銀行機構可以怎樣去把握這一業務機遇？

周蘊彤：當前，東盟多國已制定了氣候行動計劃，中國也展現出實現氣候目標的雄心，因此東盟與中國在綠色發展領域的合作空間非常廣闊。

值得一提的是，實現氣候目標及凈零碳排放需要大量的資金支持。渣打銀行與貝恩公司、淡馬錫等機構近期聯合發布的《東南亞綠色經濟報告》顯示，要實現2030年氣候目標，目前仍然存在資金缺口。誠然，轉型金融和綠色金融的規模在不斷擴大，但缺口依然存在——每年近500億美元，如此龐大的金額也為包括渣打在內的銀行業帶來了巨大機遇。

渣打銀行已承諾，在2030年前將調動3000億美元用于可持續融資。此外，我們還發布了“凈零轉型計劃”，明確2050年前實現銀行融資活動凈零排放，以及到2025年前實現銀行自身運營凈零排放的路線圖。這意味著我們將積極推出各類融資解決方案來支持整個轉型進程。

為此，我們可以借助多種工具，其中之一是混合金融，這是一種公私合作的模式，部分混合金融平臺是由行業、國家或者區域主導。比如，在“公正能源轉型伙伴關系”（JETP）方面，我們參與了相關倡議。渣打近期剛宣布首個印尼JETP項目，調動6000萬美元支持位于印尼薩古寧的92兆瓦峰值的水上漂浮式太陽能項目。

除了提供融資，從合作伙伴的角度來看，我們擔任印度尼西亞投資局牽頭財團的買方顧問，該財團向一家新能源公司投資了2億美元，這家公司是某中國企業在中國以外唯一的磷酸鐵鋰正極材料大規模生產平臺，這筆資金將用于建設額外的6萬噸產能。

這些是我們支持和推動綠色經濟的不同途徑，我們之所以能夠做到這些，根本原因在于渣打擁有專門的轉型金融團隊和產品框架，這為支持碳密集型行業的客戶實現轉型、達成氣候目標奠定了基礎。

NBD：你如何展望中國—東盟自由貿易區3.0版實施之后，中國和東盟經貿合作的前景？渣打銀行在業務布局上會有哪些新的規劃？

周蘊彤：即將簽署的中國—東盟自貿區3.0版升級議定書令人振奮，這將進一步促進貿易流動、推動跨境互聯互通，并在東盟地區構建起更具韌性的供應鏈。

從中國對東盟的投資來看，中國連續多年保持東盟第一大貿易伙伴地位，來自中國的直接投資與日俱增，從2010年的40億美元飆升至2023年的170億美元，增長了數倍。

我認為標準互認將是3.0版的重要成果之一，這將有助于全面釋放東南亞綠色經濟的潛力。根據我之前提到的《東南亞綠色經濟報告》，到2030年東南亞綠色經濟規模預計會達到3000億美元，而標準互認將有助于推動能源、交通運輸等行業進一步轉型和發展。

在此背景下，渣打將繼續加大金融服務力度，之前我們提到一些融資解決方案和國際合作案例，我們將繼續推進相關工作。待3.0版升級議定書簽署后，相信中國和東盟雙方的合作會更加深化，我們也會迎來更多的業務機遇。對此，我們倍感期待。

封面圖片來源：圖片來源：視覺中國-VCG211223117604